下坠的引力如此之大,以至于人光是学会站起,就已经耗去极大的能量和时光。
动物可选择的方向更多,就更容易陷于困惑和迷茫;有时向往高飞,有时向往坠下坠。我喜欢植物,因它们干净且高尚。植物只是生长,在生命的周期里永恒伸向太阳。
当恒星自氢开始不断合成更重的元素,其自身就变得沉重。当它合成不再能释放膨胀能量的铁,它就因停止向外的扩张而被自身质量所带来的万有引力向内拉拽、从而坍缩死亡。人是由恒星碎片构成的,受制于宇宙的律则,人当然也一样。
对清晰性的极度追求,对某种形而上真理与正确的求索,不是一种战争、一种决斗、一种杀人行为么?我想去的那个世界,只有死后才能抵达。身体被菌丝分解或在火焰中焚化,恰如我们来时的道路——恒星焚烧爆炸散落的宇宙尘埃。在如此复杂的世界中,共情他人是一种极难极难的工作。即便是单纯时代的萨满要救回村里熟人孩子的魂魄,也要只身入冥府在刀山火海中夺人。前几天我忽然想吃最爱的面包店里的面包,等了一周终于有机会去购买,进去看了一圈却索然无味。出来后我意识到,我想吃的面包不在这个地球。那是理想中的面包,只存在于某个完满的形而上世界。我想起暑假时我在花盆中刨土,撒上一点水就泛出清香的水稻土。插上一株鲜嫩的幼苗,摘自它病死的先祖——植物是干净的。植物只需要土和水,而土和水是干净的。植物是更完满的生命。我们并非吃下更低等的、而成为更高级的;反而是吃下更高的、更本源的,而成为更低的、更复杂与末梢的。 我想成为一株植物已经很多年了。只有死后才能以能量转化的方式变为一株植物。然而如今我活着,在这里写下这段文字,为了使过去未来一切使我感到困惑的生命变得稍有价值些许,为了证伪这观念,为了证明生或许也有其价值,或许并非死亡才是抵达完满之途。为了或许可以不杀人,不决斗,不战争。为了以另一种方式,回到更高的、本源的处所。
我们并非吃下更低等的,而成为更高级的;反而是吃下更高的、更本源的,而成为更低的、更复杂与末梢的。
如果能提纯,提纯为一股纯粹而单向的能量,那么即便肉身死亡、情感形意思想功绩皆散为尘埃;仅凭这一股能量,我也能认出你、你也能还原我。
然后我们就能安息,在本源中相认,在本体中永恒。因为人生不过是漫长演化中一段短暂的聚合,舍了也就舍了。
这能量、这本体的存在不必证明,因为祂是不证自明的。要证明的只有人生。因为以人的形态降生了,我需要证明人生。这是人生来最重要的课题,除此之外皆不过是梦幻泡影的附加品。
意识到这一点就是永生,由此我加倍地困惑,困惑于人类的生存本身。绝大多数人看起来都是陌生的,难解的。现代社会相对而言是包容的。人类的发明了许多新的词汇来描述类似这样的状态,比方说社恐。然而我并不是社恐,只是感到难解。偶尔,它会好起来,变得明澈;但往往又迅速地回落了,有时这回落迅猛得近乎于崩离溃散。
人吃下什么?我希望吃下盐、水和植物。在这个时代,吃食的成本很低,吃食的成本很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