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着这首,打起了瞌睡,半梦半醒间回到了记忆中的某个地方,所以,醒来就讲讲那个地方。
小的时候,有一次,大人们组织带孩子去山区里游野泳。住的是一间木屋盖的旅社,在丘陵的起伏间,构有一座木的走廊。
游泳的地方,是一座山腰上的石潭。从高处,有一脉不大的瀑布,把上游的水灌入到这个圆形的坑洞中,又从一条石缝间流走。水潭不大,十来个人在里面泡着,勉强有宽裕。但很深,岸边立着一块字石,说是有十五米深。
我们游泳的地方,是石岸向潭中绵延的“坻”地。瀑布流下的那一面,也算是有嵁有岩了,只是无“屿”。岸坻几乎是一整块岩石,微微往潭心倾斜,造就的深度,那时的我微微蹲下,可以没过头颈。潭心就是那十五米的幽深之地了;岸坻环绕着潭心,我躺在浅岸处想,从高处看下,一定很像一只幽蓝的眼睛。
确实有人从高处往下看了,是那天水里遇到的一个不认识的游客。光头,四五十年纪,身形硕大的男性。从瀑布上往水潭里跳,激起的水花溅得比字石还远,但他并没有告诉我们从上面看是什么光景,我也没问,因为觉得我已经通过想象看见了,看得很清晰。
那次也一样:我自恃游泳技术无碍,总试图偷偷从水下潜走,游到最幽深处去看一看。但几番皆不成。或许是水潭太过清澈,或许是母亲本就把我看得很紧。数年前去海边,我就已尝试过逃开人群、去更少人的、安全线之外的远海去看一看。她大抵知道我的脾性,或者,按她的说法:“以前请先生来看过,说我们家族有水鬼,18岁成年之前,你游泳一定要小心。”我说什么是水鬼?她说就是族中有过溺死的人,因执念不散无法超生,要在后辈里淹死一个,才能换他转世往生。
我总记得那时,几乎快要潜到岸坻的边缘了,我已看到了——看到了潭心那个圆形的、模糊的轮廓。我趴在岩石上往下张望,阳光只能照到上端的一小片深度,再往下,是幽邃的、无光的、柔和而模糊的、浓墨般的黑暗。所有人,——大人、小孩——在岸坻上站着,皮肤在阳光的照射和青绿水色的映衬下格外苍白,只有臂膀以下的身体,苍白的下半身,像被齐刷刷砍了头般……
多年以后,我朦朦胧胧地想:成年了,我就辛免于难了吗?究竟是家族有水鬼缠身,还是这一血脉的集体意识,本就是一汪幽不见底的水潭?